寧波"藥人"為山村古樹正名 10年記錄480余種藥用

【天地網(wǎng)訊】

鄔坤乾介紹他發(fā)現(xiàn)的一棵紅豆杉。

　　奉化蕭王廟街道許家山村，鎮(zhèn)村之寶是6棵參天古樹。村民們時代相傳，稱呼它們?yōu)?ldquo;香榧樹”。

　　這些古樹和這個藏身深山的古村一樣，神秘而厚重，沒有人懷疑過它們的過往、身世，一直相安無事。

　　直到兩年前，一個采藥人偶然進入山村，一句話打破了山村的平靜。他說，這不是榧樹，而是南方紅豆杉，這幾百年來大家都搞錯了……

　　“你誰呀？憑什么這么說？”村民起初頗不以為然。

　　兩年來，這個采藥人四處奔走，為南方紅豆杉“正名”，最終經(jīng)植物學家鑒定，這的確是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的野生植物紅豆杉。

　　這個認真的采藥人，名叫鄔坤乾，退休之前他是一名中藥師。從業(yè)40多年，他對《中國藥典》中收載的580余種基本中藥材了如指掌。退休近10年來，他跋山涉水在深山叢林間收集記錄了480余種藥用植物，其中不乏名貴藥材和珍惜品種。

　　記者 樊卓婧 程鑫

　　1 發(fā)現(xiàn)藥草之美

　　鄔坤乾，算不上什么植物學家，在2005年退休之前，他是奉化醫(yī)藥藥材有限公司的一名注冊執(zhí)業(yè)中藥師。40多年里，他主要工作是走南闖北采購中藥，保障奉化市民的防病治病需要。

　　在文藝青年的眼里，這工作充滿了詩意：深深的店堂滿屋藥香，一墻的小抽屜密密麻麻，里面全是不同的草根樹皮，一個個又美又有趣的名字讓人浮想聯(lián)翩。

　　可老鄔從不這么認為：“我做的是中藥批發(fā)，就是一麻袋一麻袋買賣藥材。”

　　他覺得這是一個挺苦的行當，大半輩子都在折騰，不是在采購藥材，就是奔波在采購藥材的路上。40多年的從業(yè)生涯，他背熟了《中國藥典》中收載的580余種基本中藥材，幾乎做到了看一眼，就能脫口而出說出藥材的名字、性能。

　　但這都是為了工作，而非出于興趣。直到退休后某一天，終于閑下來的他在江濱公園散步，石縫間一株似曾相識的小草讓他停下腳步。

　　恰逢雨后初晴，修長的葉子喝飽了水，在濕潤的空氣中挺拔舒展，彎成一個優(yōu)美的弧度，仿佛舞女的纖纖細腰，鮮活的嫩綠讓人賞心悅目。

　　鄔坤乾認出來，這是一種叫香附的植物，很常見的藥材，《本草綱目》列入草部芳草類。夏天它會開出青色的小花，秋天長出麥穗一樣一串串細細的果實。而老鄔最熟悉的是它的塊根，中藥名叫香附子，有理氣解淤之功效。

　　見慣了藥房里曬干了的，變成褐色的香附子，冷不丁撞見路邊迎風搖曳、生機勃勃的綠葉，鄔坤乾有幾分興奮，立即回家拿來相機，把它拍下來。

　　“香附子、香附子……”念叨了幾遍，這個名字他也覺得特別美。

　　這是和藥材打了40多年交道后，老鄔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草藥的美，他開始有意地尋找藥用植物。

　　當藥房抽屜里的那些干枯的草根樹皮以完全不同的形態(tài)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時，生命的活力帶給他深深的震憾……

　　一次又一次，在不同的季節(jié)，老鄔用相機記錄它們的生根、發(fā)芽、開花、結(jié)果。

　　2010版中國藥典收錄了580余種藥用動植物，寧波地區(qū)生長的有500種左右，這10年老鄔正一步步朝著這個目標靠近，足跡也漸漸從田間地頭延伸到深山叢林。

　　老鄔如今已拍照留存了480余種藥用動植物，受邀參與了廣東人民出版社《中草藥識別與應(yīng)用》的編寫，書中近一半的照片是他提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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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鄔坤乾在山里給幾株“黃精”拍照。

　　2 為古樹正名

　　兩年前，老鄔不小心“闖”進來奉化最西端的許家山村。村里幾株參天古木引起了他的興趣。

　　其中最大的一株長在村頭，粗壯的樹干，四五個人才能合抱過來。手指大小的葉子清翠濃密，聚成芭蕉葉模樣，宛如一把撐開的綠傘，過濾了春日的暖陽，漏下一地斑駁。

　　那時古樹上，還有當?shù)卣O(shè)置的銘牌，上面標注著“榧樹，奉古樹B0251”等字樣。

　　關(guān)于這些古樹的來歷，傳說有很多，卻往往語焉不詳，村民公認的說法是：“先祖遷居至此，為福蔭子孫種下了這些樹。”以此推算，古樹樹齡至少有400多年。

　　村民江斌波介紹，這是村里的“風水樹”，以前有好多人想買走，都被拒絕了。所有人都對村頭的那一棵充滿敬意，每年掃墓都要拜一拜，但孩子們更喜歡山腰里的那一棵，因為每到秋天就會結(jié)滿酸酸甜甜的果子。

　　唯一讓人不解的是，這6棵樹中有5棵從不結(jié)果，唯一結(jié)果的那一棵，長的卻不是香榧，而是一種紅紅的狀如櫻桃的小果子。

　　老鄔繞著古樹仔細觀察了一遍又一遍，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海萌生：這不是榧樹，而是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的野生植物南方紅豆杉。牌子寫錯了，這幾百年來大家都搞錯了……

　　村民起初頗不以為然：“你誰呀？憑什么這么說？”

　　為了找到足夠的證據(jù)，鄔坤乾多次前往許家山村，又遍尋榧樹和南方紅豆杉的圖片資料，從葉子、樹冠、果實等，反復比較，研磨。

　　直到去年年底，他經(jīng)人介紹認識了植物專家林海倫，送去了標本，才最終確定這就是罕見的南方紅豆杉。

　　“如今已經(jīng)可以確認是南方紅豆杉了。”林海倫介紹，南方紅豆杉的葉片摸上去相對比較柔軟，不扎手，而榧樹的葉片就硬多了，摸上去會有針刺一樣的感覺；其次看樹葉的中脈、氣孔帶等，兩者也有比較明顯的區(qū)別。

　　根據(jù)我國《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》，南方紅豆杉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。它的根、莖、葉都可以入藥，樹皮還有抗癌物質(zhì)———紫杉醇。雖然它分布區(qū)域比較廣泛，但野生種群數(shù)量非常稀少。而且它是雌雄異株，其中5棵是雄的，不會結(jié)出紅豆來，因此就被誤判為榧樹了。

　　如今古樹已被正名，困擾許家山村村民數(shù)個世紀的謎底也揭開了，老鄔的藥草探訪的興致則被徹底點燃了。

　　這不是鄔坤乾第一次確認珍稀植物。幾年前，他在朋友周其培的幫助下，找到了國家二級保護植物———大花無柱蘭。

　　周其培是一名駕駛員，一個偶然的機會，他認識了有共同愛好的老鄔，一有空兩人就騎著摩托車到處跑。

　　那次，周其培去鄞江看丹霞地貌的溶洞，溶洞上常年有山泉從巖石上流過。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，在長滿青苔的巖石上，生長著一種拇指大小，長圓形舌狀葉子的植物，每片葉子中間的花梗上，都開著一到兩朵粉紫色的花朵，一串串玲瓏可愛，像只收起翅膀的蝴蝶，換個角度看，又像展開尾巴的小金魚。

　　周其培立刻把它拍了下來，回去傳給老鄔。“兄弟，這花你見過沒？”

　　老鄔看了照片也只認得它是蘭科植物，但不知道具體品種。老鄔隨后到藥用植物群請教高手，最后確認該株植物竟然是國家二級保護植物———大花無柱蘭。

　　大花無柱蘭迄今仍是浙江特有的植物，1936年才在寧波被首次發(fā)現(xiàn)，并做成了模式標本，這也是世界上最早發(fā)現(xiàn)的大花無柱蘭。

　　老鄔興奮了好久，之后每隔幾天就去鄞江一趟，記錄它不同時候的生長狀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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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鄔坤乾養(yǎng)在家中的“八角蓮”。 記者 王鵬 攝

　　3 不期而遇的驚喜

　　鄔坤乾帶著我們?nèi)ピS家山村，重溫其發(fā)現(xiàn)之旅。沿著盤旋的棠許公路繞上山，青翠森林籠罩著一層薄霧，陽光從交錯的枝椏間漏下來。林間如絲的綠草，在老鄔眼里就是一味味中藥，一路如數(shù)家珍。

　　老鄔顯然對這一帶很熟悉，不時停車對著路邊的看似尋常的植物拍幾張照片。有一次，沿著荊棘密布的小路上去，挖出幾棵狀如生姜的植物：“你瞧，這就是有名的黃精。”

　　“他不但是行家，拍起照片來命也不要。”深居橫山水庫附近的村民王亞軍說。

　　2007年，老鄔首次進入橫山水庫找藥，遇到了王亞軍，兩人一拍即合。

　　2009年的一次驚險經(jīng)歷，他至今記憶猶新。

　　那天，老鄔帶著兩個朋友前往橫山水庫深岙里尋找草藥，王亞軍給他們當向?qū)?。老鄔邊走邊拍照，總是落在后面。經(jīng)過一段滿是青苔的濕滑路時，腳下一塊石頭翻了，他重重地跌倒，頭部剛好撞在石頭上，鮮血如注。

　　老鄔昏迷了10多分鐘，才醒過來。大家建議立即送他去醫(yī)院，但老鄔不肯，因為他看到不遠處，幾朵散落的小花特別顯眼：“那不是山海螺嗎？運氣太好了！”

　　山海螺是一種具有極高藥用價值的植物，具有益氣養(yǎng)陰，解毒消腫的功效，平時長在深山中不易發(fā)現(xiàn)。他顧不上疼痛，抓起相機就跑過去。

　　正值開花季節(jié)，粉紫的花微微向下，像一個精致的鈴鐺。老鄔覺得這一跤摔得值，雖然后來到醫(yī)院縫了12針，至今眉宇間還有輕微的疤痕。

　　老鄔很享受這種“偶遇”的過程：“這是緣分。”

　　2012年，老鄔乘坐中巴車從寧波市區(qū)回奉化。車子經(jīng)過鄞州蔡家時，他靠在車窗邊昏昏欲睡，突然瞟到小路旁有幾朵白顏色的喇叭花。

　　“難道這就是多年苦苦尋找的曼陀羅？”老鄔一個激靈，睡意全無，可等他回過神探出頭去，車子已經(jīng)遠了。

　　那一夜，他都在想著這種叫“曼陀羅”的植物。這種草藥常用于麻醉劑，神醫(yī)華佗當年為病人做外科手術(shù)的麻沸散，里面就有曼陀羅的成分。《水滸傳》中智取生辰綱，梁山好漢用的蒙汗藥也是用曼陀羅制成。

　　理論上，寧波應(yīng)該有曼陀羅生長，但這么多年老鄔從沒見到過。匆匆驚鴻一瞥，會看錯嗎？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趕到了蔡家。

　　憑著記憶，他找到了那叢花。一朵接著一朵，妖冶而明亮的白色，像冷艷矜持的女子，盛裝坐在叢叢綠葉間，散發(fā)著若有若無的詭異香味。老鄔確定，這就是他找了很久的曼陀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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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4 鄉(xiāng)間“高人”指導

　　鄔坤乾說，寧波這方面“高人”不少，給了他很多幫助。比如之前他久尋不遇的淫羊藿，就是在一名僧人的幫助下找到的。

　　淫羊藿雖然是一種常用藥，但主產(chǎn)地不在浙江。鄔坤乾之所以對它感興趣，是因為一個有趣的傳說———相傳醫(yī)學家陶弘景一日采藥途中，忽聽一位老羊倌對旁人說：有種生長在灌木叢中的怪草，一根三莖，每莖三葉，公羊啃吃以后，與母羊交配次數(shù)明顯增多，產(chǎn)崽數(shù)量也增加。說者無心，聽者有意，陶弘景暗自思忖：莫非這是一味補腎良藥？于是虛心向羊倌請教，又經(jīng)過反復驗證，證實這野草的強陽作用不同凡響。后便將此藥載入藥典，并由此得名“淫羊藿”。

　　去年10月，老鄔和兩個朋友前往溪口巖頭一帶“碰運氣”。中午在大水坑村附近寺廟意外發(fā)現(xiàn)一片叫“澤蘭”的草藥，興奮不已。

　　僧人法號釋真君，年輕時做過赤腳醫(yī)生，30歲出家，在這個寺廟一呆就是20多年。山里不便求醫(yī)問藥，種點活血化瘀、行水消腫的草藥以備不時之需。

　　荒郊野嶺偶遇知音。午飯后，釋真君便帶著老鄔等人上山采藥。人跡罕至的深山，沒有條像樣的路，靠著手中的鐮刀一路披荊斬棘，終于在山中的一水坑邊，他們發(fā)現(xiàn)了幾株三枝九葉草，正是淫羊藿。這是老鄔第一次在寧波地區(qū)發(fā)現(xiàn)這種植物。

　　當時花期已過，幾個月后，老鄔再次前往，先后共去了4趟，留下了包括葉、花、果在內(nèi)的完整圖片。

　　而另一種叫做威靈仙的草藥，也是在一位采藥朋友的幫助下發(fā)現(xiàn)的。去年8月的一天早上，老鄔在路邊看到一路邊攤在賣草藥，其中就有“威靈仙”。這是一種祛風濕、通經(jīng)絡(luò)、消骨梗的中藥。那時，老鄔還沒拍到過這種植物，他上前詢問攤主。兩人竟一見如故。

　　當天下午，兩人冒著酷暑進山尋藥。就在他們無力堅持時，前方巖石上，幾朵散落在綠葉間的小白花在點點陽光下輕輕搖擺，柔柔的，光影交織間幾分清雅幾分神秘。

　　“這不就是我們要找的花嗎？”滿頭大汗的老鄔喜出望外。

　　在一次前往許家山村的路上，老鄔還認識了當?shù)赜忻纳哚t(yī)———77歲的袁武強，祖?zhèn)餮兄粕咚?。他家后院種了許多治療蛇毒的藥草，半邊蓮、滴水珠、景天三七……在這里，老鄔總有些新發(fā)現(xiàn)。

　　這些經(jīng)歷讓老鄔不僅關(guān)注植物，也開始關(guān)注它們生存的環(huán)境保護。許家山村的南方紅豆杉確認后，老鄔發(fā)現(xiàn)古樹根部已經(jīng)因為蟲蛀等原因局部朽爛，如不及時加以保護，根部很可能會變得中空，從而影響其壽命。“當時聽說林業(yè)部門已經(jīng)立項了，可至今仍未落實。”老鄔每次進山探望，每次都遺憾而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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